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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疑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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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 疑問

最終王娟還是應下了兒子的請求,跟大姐一家取得了聯系,定在晚上登門拜訪。

和王娟夫妻不同,王婷當年跟著丈夫一起隨軍去了甘肅,一直在那邊呆了足足有十來年,今年年初才回到家裏。作為轉業軍人,還是連級幹部,王婷的丈夫劉衛國經過一番人事安排進了市裏的銅加工廠,在熔鑄廠擔任生產車間副主任。

銅加工廠本來就是國家“一五”期間第一批蘇聯援建的重點企業,屬於市裏十大廠礦中的中流砥柱之一,加之這兩年銅價飛飈,能進入這個廠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。然而天有不測風雲,剛剛在廠子裏上了半年班,劉衛國就趕上了一起安全責任事故。在他監管的分廠下,往鍛爐裏加料的料箱松脫,整個砸向爐體,造成價值幾百萬的爐體出現破損,兩位工人重傷,所幸沒有出現死者,才讓事情壓下沒有鬧大。

但是這個安全事故必有人來承擔領導責任,經總廠安全技術處的多番審查,責任落到了剛剛當上車間副主任的劉衛國頭上,據下面提供的資料,劉衛國為了趕生產進度不顧安全操作規範,致使安全檢修出現了疏漏,釀成惡果。目前最終處理結果尚在商討中,然而撤職查辦已成定局。

在這樣的大型國有廠礦裏,一旦被剝下來烏紗帽,想要再次起覆基本就是異想天開,這件事情對於劉衛國而言無疑也是一件改變人生的大事,因此張剛才早早把消息帶到了。

在聽了張剛的匯報後,陳遠鳴瞬間就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記憶。雖然從沒跟自己說過親戚家的詳細情況,但是在母親的嘴裏,姐夫劉衛國就是被那些“狗官”冤枉的典型,才會積郁成疾,落得個早亡的下場。只是跟表妹圓圓的腿疾一樣,這種屬於“大人問題”的事件,父母是永遠不會親口告訴他實情的。

上輩子錯過了這些,這輩子怎麽可能再次錯過。想要解決這件事,他如今已經有太多辦法和手腕,但是陳遠鳴卻沒有貿然行事的打算,他必須先親眼見見這位大姨夫,從他口中了解一下事情的詳情,才好作出決斷。

天剛剛擦黑,張剛就載著陳遠鳴一家到了銅加工廠這邊的家屬院。由於是部隊轉業歸來,廠裏還給劉衛國一家分了間一室一廳的小套房,供兩口子居住。兒子、女兒都在外面讀書,家裏過得倒也不算局促。

“娟子來了啊,快進屋。”打開門,見到了妹妹、妹夫,王婷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。這兩天為自家男人的事操碎了心,她臉上已經好久沒有笑模樣了。“你姐夫還在上班,等會應該就下班了……”

看著面帶笑容的大姐,王娟卻是一陣心疼。才幾天不見,她頭上的白發明顯又增加不少,在甘肅苦了這麽多年,好不容易回家鄉,姐夫還進了銅加工廠,本來以為苦日子算是到頭了,誰知道又出了這麽個事兒,讓人怎麽能放心的下。只是這次是上面那些頭頭腦腦們要使絆子,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又能怎樣呢?

沒察覺自家妹子心底的糾葛,王婷跟兩人打過招呼後,擡眼就看到了站在他們身後的年輕人,眼底不由閃過一絲驚喜,“這是豆豆嗎?這麽多年不見,也長成大人了!”

“大姨好。”直到這時,陳遠鳴才終於壓下了心底覆雜的情緒,輕輕喚了一聲。

剛才走進門,第一眼看到大姨時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面前這位女性雖然皮膚略顯粗糙,臉上皺紋也不少,還是能很輕松的看出她跟母親年齡相仿。是啊,兩人只差了2、3歲,可不就該年齡相仿嗎?

但是在前世的記憶中,大姨卻始終是一副垂老模樣,似乎比一生困苦的母親都要年長十餘歲。中年喪夫,又要拉扯大小三個孩子,生活早就榨幹了她身上的精力,即便後來兒女成年,生活無憂,也再換不回她的健康和青春。

帶著這份難以形容的感慨,陳遠鳴走進了客廳。由於是一室一廳,家裏又沒什麽人,夫妻倆把小間收拾成了客廳。屋裏也沒沙發,就是擺了幾張靠背椅和一張圓桌,又可以待客,又可以吃飯,倒是非常方便。

招呼幾人坐下,王婷從廚房拿來了大壺沏的毛尖,給每人倒上,順手扭開了屋裏的落地扇。房間太小,又是頂層,客廳裏人一多就憋悶的慌。比起王娟一激動就碎嘴的毛病,王婷明顯不太會說話,只是一個勁兒的讓茶讓煙,還不時的拍拍陳遠鳴的手,感嘆幾句回來就好之類的話。

只是這次王娟夫妻心裏裝著事兒,聊天時多少有點心不在焉,還時不時偷眼看兒子的表情,陳遠鳴表現倒是很正常,跟大姨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,但是這種沈穩做派反而讓夫妻倆更是摸不著頭腦。幾個人維持著不尷不尬的場面,一直到劉衛國回家才有了轉機。

“我回來了。”

和往常一樣,劉衛國打開了房門,剛想把手中拎著的饅頭放在桌上,就看到了滿屋子坐著的人。

“呀,大妹來了?”他只是微微一楞,就反應了過來,視線直接落在了陳遠鳴身上,“這是……孩子回來了?”

“是啊。”王婷迎了上去,笑著接過了男人手裏的饅頭,“豆豆昨天剛到的家,今天就跟娟子一起過來了。”

“早知道我就買點肉回來了……”

劉衛國還沒說完,陳遠鳴就笑著站起了身,“姨夫,不用麻煩了。剛才我已經跟司機打過招呼,晚上在迎賓樓定了一桌。這麽多年沒見,咱們也該好好聚聚。”

司機?迎賓樓?這一句出口,滿屋子大人都是一楞。這年頭迎賓樓也算是市裏數一數二的高檔飯店了,怎麽張口就定在那兒?陳建華夫妻還好,至少今天看了房子,又被打過防疫針了,還算能夠接受。劉衛國夫妻也可沒這個心理準備。

劉衛國眉頭就是一皺,“都是自家人,何必去外面花那個冤枉錢。”

好歹也是老連長出身,劉衛國嚴肅起來的樣子還是挺有點威懾力的,陳遠鳴卻只是微微一笑,“其實也是有些事想跟姨夫商量一下,還要順便見個人,擺在那裏最合適不過。”

跟陳建華不同,劉衛國這還是十幾年後第一次重見陳遠鳴,雖然知道他小小年紀就去出外打工的事情,但是對這個人還沒什麽主觀印象。如今一上來就是先聲奪人,眼神又如此的認真。沈吟了片刻,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。

得到了首肯,陳遠鳴笑著一擺手,“那咱們就先下樓吧,時間也不早了。”

王娟等人已經完全被陳遠鳴搞糊塗了,迷迷瞪瞪的跟著他走下了樓梯,樓下這時已經停了兩輛車,小宋把車庫裏那輛尼桑也開了出來。把滿臉驚訝的大姨和一頭霧水的父母送上了小轎車,陳遠鳴指了指身邊的大切諾基,“姨夫,咱們倆就坐這輛吧。”

這時劉衛國的表情已經完全不同了,他可不是陳建華那樣只會悶頭幹活的普通工人,再怎麽說也是部隊上出來的,只是這兩輛車,還有開車那倆司機,就讓他對陳遠鳴刮目相看。這年頭有錢人不少,但是能讓明顯是部隊出身的老兵當司機,可就不多見了。

並沒有立刻上車,劉衛國反而轉過了身,沈聲問道,“遠鳴,你這兩年賺了不少錢?這次打算回來發展了?”

“嗯,是賺了不少,這次回家鄉是要投產些項目。”

“什麽項目?”並沒有在賺了多少上糾纏,劉衛國直切重點。

“先是礦山吧,準備在豫西那邊開采稀有金屬,下來再看情況。”

這個答案可超乎了劉衛國的預測,要知道他所在的銅加工廠專營有色金屬,基本就是銅、鋁等大宗產品的冶煉,豫西那邊雖然產鋁,但是誰也不會把鋁稱之為稀有金屬,既然跟自己現在的工作沒有半點關系,又為何要找他出來這麽正式的吃飯呢?

明白劉衛國的困惑,陳遠鳴倒是笑了笑,“在這裏說也無妨,今天請你和大姨出來,其實就是想問下姨夫你現在工作上的問題,那個6.12事故,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呢?”

劉衛國睜大了眼睛,被這一問搞的有些措手不及。6.12說的自然是月初發生的安全事故,那天他雖然不在現場,但是後續處理很是花費了功夫。由於是大型安全事故,光是煉爐停運、傷員救治就是一大攤子事,身為生產車間副主任,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,前前後後很是跑了幾天,但是後續處理卻出乎了自己的預料。主管安全的處長聯合車間主任一起制造了幾份資料文件,把責任一股腦推到了自己頭上,由於是剛到廠裏,人生地不熟,又對國企這套案牘把戲毫不了解,他頓時就陷入了被動。

如果真讓總廠下達了處分,那麽他面對的前景就十分不妙了,但是根本沒有人能為他,或者肯為他作證。這種正職出事推副職本就是官場潛規則,國企又不像他曾經待過的部隊那麽單純,在幾次撞壁後,他現在也有點束手無策了,只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總廠安技處身上,這兩天正想盡了辦法,想托人見一見安技處的魏處長,向他匯報一些情況。沒想到這時卻遇上了陳遠鳴的問題。

“問這個做什麽?”劉衛國反問道,他可沒有見人就訴苦的習慣,更別說是對著個小輩。

“也許我能幫忙想些辦法。”陳遠鳴笑了笑,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,突然問道,“事故真是因為姨夫你的失當安排嗎?”

“當然不是!”雖然沒想清楚陳遠鳴所說的‘辦法’是個什麽意思,但是原則性問題卻不能妥協,劉衛國最終嘆了口氣,開口說道。

“這哪是一兩個主任的安排失當問題,從前年開始銅價就一路飛漲,最高時都到幾萬塊一噸了,廠裏生產壓力很大,各個車間都恨不得工人三班倒。我是部隊上出來的,幹得還是炮兵,怎麽可能不知道這種長期高強度連續作業的危險度,進廠熟悉了車間業務後,我就多次跟主任提起過這個問題,但是程主任他根本就不聽,生產壓力這麽大,別說工人疲勞操作了,就連安全檢查都壓縮到了最低水準,就為了完成年度指標,最終才釀成了這麽一起事故……”

陳遠鳴微微一怔,國際銅價飆升是他親自經歷過的,也不止一次下水操作期貨交易,國內滬銅的價格變化他也心知肚明,但是卻從沒考慮過這些加工銅產品的礦廠面對的問題。銅價提升對於他們本應是件天大的好事,但是如果無視這樣的安全問題,任何好事都能化作不可挽救的災難。

劉衛國卻沒有停下,繼續說道,“由於我算空降過來的,又天天給領導添堵,這次才被他們裝進了事情裏。其實這種無傷亡的事故,責任處分還稱不上嚴重,但是如果一直放任下去,指不定還會出多少事故。現在只是料箱側翻,如果是銅水傾瀉呢?是爐膛炸裂呢?那就是重大安全事故了啊!會死人的那種!”

安靜了片刻,陳遠鳴話鋒一轉,“那姨夫你準備怎麽處理這事呢?再托人找找關系?”

“就是打算找找安技處的負責人吧。”劉衛國捏了捏拳頭,“一方面是匯報一下我的事情,另一方面也要跟領導反應一下情況,這樣下去怎麽能行。怎麽說我也帶兵十來年了,任上就沒用過一個傷殘指標。現在兵不當了,轉了民,一上來就是兩個重傷致殘,我回家鄉可不是為了這個……”

啊……聽到這話,陳遠鳴算是徹底明白了過來。今天見到這位姨夫時,他還沒法把他跟母親嘴裏的“郁郁而終”搭上弦兒,如今正值壯年,劉衛國身上散發出的是一種奮發向上的上進味道,就算被卷入了責任事故,也沒從他身上看到一蹶不振的頹唐表情,相反還是在努力尋找著解決問題的辦法。

但是這種做法真得稱不上一個稱職的“官僚”,太直率、也太魯莽。把一個幾乎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問題捅到安全部門面前,會得到怎樣的處理結果?往好處說,只會被冷處理,或者敷衍了事。往壞處說,如果真得如他的烏鴉嘴一般中了呢?但凡是個心理正常的人,都不會感激他這種直言不諱,反而會為了自己的疏忽大意找各種各樣的借口。那麽把這層紙捅破的人,想當然也不會得到什麽禮遇了。

做了心中正確的事,卻被終身冷藏,眼睜睜的看著安全事故發生,自己只能束手無策。這樣的壓力,對於一個退役軍人而言,恐怕也是很難承受的。

在心底嘆了口氣,陳遠鳴輕輕搖了搖頭,“我知道了。姨夫,咱們先去飯店吧。”

對話有些沒頭沒尾,劉衛國到這時也沒琢磨清楚,面前這個年輕人是什麽意思,跟著陳遠鳴上了車,他的註意力慢慢被汽車本身和駕駛座上張剛吸引,隨意跟對方搭了兩句話,兩位前軍人就有了默契,倒是交流了兩句。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兩人,陳遠鳴笑了笑,看來計劃可能需要一些改動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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